悲情热线

Bucky掏出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小屏幕闪起绿灯。戒备森严的门徐徐打开，三人径直走进建筑里。门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合上。除此之外，大约是从前的门诊大厅的场所里没有别的动静。

“白天的例行巡逻已经结束了，现在轮到晚班。”Bucky在前方边走边介绍，“这里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对外通讯禁止。”

“监狱。”Sam说。

冬兵微微侧过头，像是看了他一眼，“九头蛇不希望自己的人员拥有自主思想，所有借阅书刊都是组织内部提供的。”

“你从三叉戟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Steve有点难以置信。

“准确地说，在我醒来之后，”Bucky道，“他们将我再次解冻后，我就在这里。没人告诉我有什么新的任务安排，但是第二天早晨有人叫我去例行巡逻。大概是把我安排进了这个基地的工作编制。”

“很有神秘组织的风格。”Sam再度插嘴。

“大材小用？”Steve耸了耸肩膀，“这倒是有点异常。”

但Bucky没有再回答他。他停下来，面对一间双开门的手术室。身后的两人也站住了，不约而同地在防护服下抿紧嘴唇。Bucky定了定神，将手指按在门边的感应器上。指纹显示匹配，门打开了。

“我……操……”Sam率先出口。

房间里赫然两排棺材形状的冰柜，沿着他们的目光一路排开。规格相同的冰柜立在地上，排列整齐，仿佛大型养鸡场里的鸡蛋孵化器。苍白的房间寂静无声，只有天花板上的空调系统发出轻微的鸣响。这个场景过于后现代化，就连冰冻行业代表人物Steve Rogers也不由瞪大眼。Sam在地上找了一下下巴：“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冻上瘾了？”

Bucky走到左排第三号冰柜边停下，从防护服里掏出什么，对着冰柜门摆弄。Steve在旁边走了几圈，蹙着眉，打量每个冰柜里双目紧闭的人体。

“为了掩人耳目，基辅市的仓库半年供应一次物资，所以基地一天只提供一餐饭。用不着行动的时间，就冻结人体生理活动节省成本。不过在我看来是不错的办法，毕竟这里除了西伯利亚的冬天，什么都没有。”

冬兵打开空柜门，往冰柜里四肢位置的感应点上分别贴了四个小块。Sam凑过来：“这是什么？”

“三十七度的恒温水箱，我从实验室里偷的。感应点没有检测到人体正常温度，柜门就不会关闭。超过一分钟没有关闭就触发报警系统，唤醒全部的柜门。”

Sam露出吞食三只苍蝇的神情。队长抱着手，眉头仍然紧皱。他看着Bucky娴熟地按下关门键，随后抽出手，静静地看着柜门重新合上，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那我们怎么办？我跟Sam。”

Bucky摘下面具，深色的眼眸仿佛翕动的沼泽。“我没有多余的恒温水箱，只好通报死亡了。”他走到四号空柜的门前，躬身按下最底处的红色按钮。空柜响应以颓丧的叹息，随后，柜顶的指示灯灭了下去。机器的微鸣消失在虚空里。“你们的通行令已经失效了。”

“就这么空着？”

“很快会有新的人员补充进来，”Bucky站直身子，“九头蛇最不缺的就是走卒。现在找个地方藏好，值晚班的人要醒过来了。”

三个人挤进房间角落的一处阴影里，借身前一个等人高的冰柜掩蔽着。三副肌肉紧实的身躯，以快要把彼此锁进基因组里的密度贴合着。委实是拙劣的掩蔽。Steve夹在中间，有些担心。但Bucky不以为然。Sam藏在最外面，一手伸进衣袋里摸着枪柄，紧张地望着外面。

两台机器发出尖锐的嘀声，随后柜门打开。Sam瞪大眼睛，看着两个人分别从相对的两台机器里走出来，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戴着厚重的防毒面具，看不到面孔。他们相视后，连一个头也没点，只是木然地，各自转身关上自己的柜门，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房门，行动里还带着几分冰冷的僵硬。

他们离开后，三个人从角落里出来。Sam活动了一下手关节，它们发出咔咔的声音：“恶心的设计。”

“高度精简化真是反人类。”Steve以厌恶的语调附和。Bucky什么也没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Steve看着他沉默地朝前走的背影，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这个背影承载着许多个孤独的夜晚的重量，它就这样领着Steve的目光，张开黑洞，把Steve周身残余的温度都吸收了进去。他觉得肺腔都疼痛起来。

 

医院大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三人沿着楼道一路往上，脚步声来回撞击空荡荡的四壁。楼梯转角处还贴着褪色的方向标识。他们走到二楼的空荡荡的用餐室里坐着，等候Bucky端来三份食相惨淡的沙拉。

“别管味道，量还是够的。”最后Bucky只能这么安慰他们。

“每天吃这个，我倒是宁愿伪装暴突分子在边境被人毙了。”Sam推开吃完的餐盘，发出哀嚎，“我现在有点改变主意了。”

“宽心，出去以后做十吨火腿肠煎蛋报答你……”

“他做的火腿肠煎蛋简直是人间美味，”Sam转头对Bucky道，“你吃过吗？”

“这倒没有，”Bucky语调诚恳，“我们还能坐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人们吃花生米喝啤酒为生。”

一句颇具年代感的回复。Sam露出最美夕阳红的神情。

“单身九十五年练出来的手艺。”Steve解释道。

Bucky笑了一下。这是Steve自重逢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单身九十五年？我还记得你从前面对女人束手无策的样子，还会脸红。”

他的笑像阳光照在尘封已久的窗棂上。Steve竟然感到呼吸急促，宽约几千兆的信息流从他脑海里涌过，他一时间失去了动作，只是呆愣地看着他。Sam和Bucky的谈话仿佛在两三公里之外。直到Sam在他眼前抓了一把：“醒醒。”

“哦，哦，说到哪……”

“你的桃花运，队长。我一直以为你跟Natasha超出了战友的情谊。”

“那个女特工？身手不错。”

Steve摇摇头，“我们只是两条臭味相投的水沟，普通的感情没法承受这么多血迹斑斑的东西。”

“也是，没有谁能忍受一个整天念叨另一个单身汉的的单身汉。Barnes，你可是他初恋。”

Steve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把他们两人面前的空餐盘扯过来摞好：“抓紧时间干正事。”

“我？”

“闭嘴，Sam Wilson。”

“那我小时候还让你帮忙改过给隔壁班女孩情书的语法错误，”Bucky竟然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真是抱歉……”

“不，Bucky，你说啥，没什么，别……”

“但我仍然很高兴你会来找我。这大约是我本世纪最开心的一件事了。”Bucky说。

Steve震愕里抬头看他，看见他冲着自己，苍白的唇角漾着一抹震荡波一样的微笑。队长的脸唰地一下冒起了蒸汽，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始作俑者Bucky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转回头，面对猎鹰。“这栋老楼原本只有三层，往上都是新建的，用做实验室。”

“……什么样的实验？”Steve回过神来。

“还不清楚。目前以我的权限没法上行。上层每半个月换一次班，是不同于下层的系统。”

“所以下层冻的只是喽啰？命不足惜的那种。只有上层才是重点？”

“很遗憾，好像是。”Bucky继续，“最近一次开门是明天午夜，”他顿了顿，仿佛蕴含了很大的决心在里面，“我等了很久。”

“好，那就干，”猎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都等不及了。”

“不能在这里等到明晚吧，我们？”

“所以我们去找点乐子。”

Bucky冲他们眨了眨眼睛。仿佛有一瞬间，Steve看到了七十年前在小巷子里歪着戴帽子的那个年轻的士兵，带着一点痞气，揽过他的肩膀，说我们去找点乐子。他不再是当初被携着走的，说几句话就喘不上气的，总是皱着眉拒绝任何改变的陈旧的他了。但是那条布鲁克林的巷子超越了时空的结界，摆在他面前，将Bucky和他的内心嫁接在一起。于是他的目光越过跃跃欲试的Sam，与Bucky相对，瞬间，半个世纪的烟云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