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热线

“他为什么不追上来？”猎鹰把着方向盘，将油门狠狠地踩到底，一面从皮卡的侧边窗探出头去，紧紧地注视着房顶上越来越远的Bucky，“还是说这不是Bucky Barnes？”

Steve从另一面窗探出头去，微张着嘴，任冷风悉数灌进身体里，“我觉得有些不对。”

“从加油站车被爆了以后就不对，”Sam把头收回来，专心开着，“冷静一点，我们好好想想。”

直到Bucky消失在了自己眼界之外，Steve才仿若梦中初醒一样回过神来，在狭小的车厢里，极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搜了那几个特工的身，没有身份证明。枪不是美国产的，也许是私人武装。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跟Bucky不是一伙人。如果他们不是九头蛇，那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可能……十头蛇？”

“‘砍掉一个头，再长出两个’，你的推算不错。”队长首肯。

“真他妈见鬼。”Sam狠狠地拍了一下喇叭。

“但就目前看来，Bucky对我们并没有恶意，”Steve说，“或许他真的已经想起……”

“但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队友’，队长——你能确保目前他的所作所为都出于完全的自我意志吗？你能确认，现在他放了我们一条生路，是因为认出了你的脸，还是因为来自他妈的九头蛇的命令？”

“……我不能。”

车厢里陷入沉默。可怖的风从车窗外流过，直到伫立于公路侧边的“距离切尔诺贝利30公里”的指示牌远远闪现时，沉默仍然未被打破。

 

核事件的影响波及了位于切尔诺贝利向南二十七公里的这座卫星小镇。在周遭变为鬼城的二十年里，厚重的铁丝网与“高浓度核辐射禁止靠近”的标识牌安静地将它缠在怀中。车开过一条阴晦的砂石路，停在一面被萧索的野草象征性地环绕着的铁丝网前。铁丝网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化学性质的雨将其啃噬得颇具年代感。

Steve跳下车，皮靴在沙土上磨出吱嘎的声响，姑且撞开了一点周围的岑寂。他试着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仍然残留着白雪的、败落的草丛前。天色已晚，北方天空泛起了黄昏后敷衍的色泽。车厢里没有开灯，Sam仍然坐在驾驶室的一片漆黑里。

Steve走回去，拍了拍车门。Sam把车窗摇下来：“Steve，我为我刚才的态度感到抱歉……”

“抱歉？”Steve蹙起眉，头冲着铁丝网的方向点了点，“现在全世界唯一对不起我们的就是九头蛇。还有，这副铁丝网。”

Sam在黑暗里发出哧哧的笑声：“翻过去？”

Steve从外套里悉悉索索地掏出辐射测量仪，刚一掏出来，小而简陋的仪器就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刺耳警告声。借着最后一点即将燃尽的天光，Steve认真地看着疯狂摇动，逼近边缘的指针。“辐射高得可怕。Sam，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难道一开始方向就错了？”Sam说，“我们只考虑辐射污染区是绝佳的秘密实验室选址，但它毕竟是被辐射污染得爆表的地方。”

沉吟了半秒，Steve绕到车厢的另一端，拿出牛皮纸包得相当严谨的文件袋。Sam忍不住多瞟了几眼。说实话，他还没认真看过这一份文件，多少出于对队长决策的绝对忠诚与信赖。Steve绕回驾驶室的窗下，熟练地解封，打开，掏出几张旧照片。他犹豫了一下，将最上面两张递给Sam，其余的放回信封里。

“这是九头蛇改造Bucky那间实验室的照片。”

Sam接过来，有一瞬间察觉到Steve的手仿若融雪般悄然的颤抖。在提早到来的北国黑夜里，他才忽然觉得Steve的形象真切了一点。就着小手电筒的光，他看到泛白的照片上影出的上世纪的窗框。旧照片给人种阴测测的不祥感。由于拍摄者目的的明确和设备超越年代的水准，可以辨别人影。牙科手术台一样的座椅上绑着一个断臂男子，嘴里被塞着口伽。周围站了一群令人不适的白大褂，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什么记录，对着男子指指点点。此外，背景里不经意留白的窗口外面，横着几根枯骨一般的树枝，枝头几朵细小的剪影，像是预兆了春日来临。

“看第二张。”Steve说。

Sam顺次看到第二张。拍摄者估计残留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浪漫情怀，特地留了空拍摄窗外的落日余晖。断臂男子，即为Bucky Barnes，仍然被绑在手术台上陷入昏迷。这时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白大褂。其中一个正接过另一个递过来的针管，估计是刚刚从Bucky身体里采集来的体液样本。

“看右上角，”Steve别开头去，低声道。

右上角有一个圆形石英钟。这是Sam经过长久的辨认才有所觉察的。钟面沉浸在模糊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要细心察看才能发现指针指向四点五十。

“日落地方时四点五十，回暖时节？”Sam恍然大悟，“北纬50度左右。还是基辅！”

“至少没来错地方。”

掌握了信息后，Sam把照片交还Steve。Steve将照片小心地放回文件袋里，封好口，喟叹一般喘了口气。“再往北走，路就封了，资料显示设有哨卡。这是我们合法情况下走得到最远的地方。”

“你自己说了，合法情况，”Sam的声音里带着点调侃，“我们是美国公民。”

Steve把文件袋放回车座上，走向铁丝网。几分钟的沉默里，他注视着铁丝网一言不发。猎鹰知道他在沉思接下来的行程。他对Steve是无条件信任的，因而，这一刻，他突然感到饥肠辘辘。回想一下由于进入战斗状态，高度紧张下，他们都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猎鹰弯下腰，想从座位后面找点东西吃时，突然听到Steve一声呼唤。

他赶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快步跑到铁丝网前。Steve抱着手臂站着，拇指下意识地在嘴唇上摩挲：“有什么不对。你看。”他指向铁丝网的顶端。“高压线网。”

“何苦呢？”

Sam话一出口突然反应过来。“你说这里还在使用？”

“在被辐射杀死之前被电网杀死，我想，如果不是浩克入侵的话，没这必要。”Steve压低声音道。夹着越来越低的夜间温度，他的声音带着箭在弦上的紧张与激动。

“我想……”

冥冥空中射来一道手电筒光。

“隐蔽！”

训练有素的美国大兵几乎是同一时间向两边滚开。Steve滚进灌木丛后面，屏息趴在地上，紧紧注视着铁丝网里面的一举一动。俄而，两个拿着手电筒的配枪士兵出现在网后。他们脸上带着厚重的防毒面具，身上罩着白色防护服，只能通过身形判断出是两名青年男性。其中一位朝铁丝网外看了一眼，用手电筒对着皮卡停靠的位置照个不停。军用手电筒的照射范围大得惊人，每次明晃晃的光都从皮卡的前盖擦边而过。猎鹰抓着稀疏的草皮，在黑暗里纹丝不动地盯着。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掏出了对讲机。

Sam缓缓地伸手摸向外套里的手枪。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没有激光瞄准，他对自己的射击水平十分怀疑。但如果此时不叩下扳机，更难的境况将接踵而至。他下意识地望向Steve滚远的那个方向。昏暗的视线范围里，他看到Steve朝他比了个手势。

“现在！”几秒钟后，队长爆出一声吼叫。

一瞬间，猎鹰拔出枪，半秒里上膛瞄准，看到一束手电光打在网内两个防护服头上。Sam觉得自己眼界光亮了起来。防护服们吃了一惊，但出于常年冷静的训练，仍然迅速掏出枪向Steve手电筒的方向瞄准。但一声枪响划破了岑寂的荒郊。Sam子弹先行，干脆利落地穿破了防毒面具。左边那人摇晃了一阵，应声倒下。他的同伴朝光源开了两枪，Sam一下觉得心脏停跳了一秒。就在这停跳的一秒里，Steve的身影矫健地从光源旁边一跃而起，三两下蹬过两米半的铁丝网，落地后一个扫腿就把剩下那位打翻在地。

Sam匆匆赶过去，正巧看到防护服的手松开，枪杆滚落在地。Steve把尸体从手里放下，缓缓站起来。“天衣无缝，”Sam赞叹道，“我们应该组合去上鸡毛秀。”

Steve掏出把塑料柄的刀，扔给Sam：“切开铁丝网。进来换衣服。”说罢，他蹲下去，解开尸体的面具，倒弄他们身上的防护服。

“好吧，没有翅膀我的确跳不了这么高，”Sam耸耸肩，“‘切开铁丝网’，这倒是个不错的摇滚乐队名。”“你话太多了，”Steve手上不闲着，“肯定有人听到了那几声枪响，我们得抓紧了。”

“你应该学会开玩笑，队长，”猎鹰钻进来，也蹲下身开始倒弄另外一具尸体，“严肃是好事，可是把不到妞。”

一声枪上膛声。Sam抬起头，一束手电衬得面前的防护服分外高大，黑洞洞的枪管指着自己。防毒面具下传来Steve的声音：“等死吧。”

Sam微张着嘴，连讶异声都无法发出。沉默了几秒后，Steve发出一连串的低笑，扭头把枪插回枪套里，再晃了晃手电，催促Sam动作快一点。

“我操，”Sam把一头的冷汗擦掉，摇了摇头，“……你以后还是别开玩笑了。”

“我说了吧。不要跟老年人较真。”

“是我不好。”